Chapter 7
苏棠猜他是怕自己的力气不足以承担他脑袋的重量,一本正经地攥拳屈肘做了个健美运动员秀肌肉的姿势,沈易被逗得笑了起来,皱起的眉头也一下子舒展得平平的,终于轻轻点头。
沈易落座之后,陈国辉示意苏棠坐到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位置,与沈易的距离几乎是整张圆桌的直径。沈易看着她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来,浅浅地皱了下眉头,似乎是有些不悦,却也没表达什么。
苏棠摇头,“没有……”
秦静瑶浅浅蹙眉,“我见过三次,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。”
苏棠彻底忘了这是个听不见的人,一边拍抚着他的身子一边在他耳边细细地安慰,秦静瑶没有管她,只皱着眉头落下了驾驶座的车窗。
这种病症在大学里男性学生干部中的高发程度仅次于感冒,在她的印象中这种情况只要及时送医就没什么生命危险,如果对沈易是家常便饭的话,秦静瑶的习以为常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沈易到底熬不住胃里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吐了起来,吐得整个人蜷成了一团,封闭的车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,沈易紧张得全身发僵,却止不住已经开始的剧烈呕吐。
沈易没有看清她说的什么,秦静瑶倒是听得清楚,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的姿势,不禁皱了皱眉头,“苏小姐,你还是让他起来吐吧,塑料袋在储物盒里。”
苏棠没抬头,“不要紧,他胃不好的话躺着能舒服一点,我看着他,不会让他呛着。”
“你外婆没有跟你讲过不是所有的切除手术都和癌变有关吗?”秦静瑶静静地打完脸,低头看了一眼手表,又看了一眼苏棠身上被沈易吐得一塌糊涂的衣服,淡淡地皱了下眉头,“我该回公司上班了,有事给我打电话。”
苏棠一上车,秦静瑶就利落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,朝车窗外的华正高层们微笑着挥了挥手,一脚油门踩下去,才淡淡地开口,“沈先生说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跟一群醉鬼在一块儿不安全,我先送沈先生去医院,然后送你回家,不会太晚的。他待会儿可能会吐,储物盒里有塑料袋,麻烦你照顾一下。”
秦静瑶没再出声。
“我外婆是做医护工作的。”
夜间行车,车里光线太暗,沈易没能看清苏棠的口型,露出些疑惑的表情。
秦静瑶微怔,“沈先生没有告诉你?”
秦静瑶沉默了片刻,还是没忍住,“让他坐起来你能方便一点。”
托秦静瑶的福,苏棠在这些源源不断的场面话里总结出了四条有用的信息。
对醉酒的人来说在疾驰的车里看字多少有些煎熬,苏棠没去摸手机,只抬手指指沈易的头,又拍拍自己的腿,示意他把脑袋枕过来,沈易明白过来,犹豫了一下,微笑着摇头。
秦静瑶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,“他两个月前做了胃部三分之一切除手术,上周刚出院,大夫应该要开腔检查一下是不是手术创口的问题。”
这样一点小小的位置改变就让沈易难过得差点吐出来,苏棠不敢再动,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他发抖的脊背,“想吐就吐出来,我帮你收拾,没事。”
秦静瑶没再说话,专心以最高限速把车开向博雅医院。
一个二十好几的男人怎么可能没醉过酒,苏棠一愣之下倒是定住点神,待喘息平稳点了,才换了个更贴切的说法问她,“急性胃出血,以前也有过吗?”
不知道是被她的话震慑了,还是被她这张脸震慑了,沈易呆愣了一下,没再乱动,顺着苏棠的搂抱安静了下来。
“这里有S市最好的消化科大夫,交给他们就行了。”
秦静瑶一直扶着他,没空翻译这些醉话,苏棠一时间竟有些庆幸沈易是听不见的,好的听不见,坏的也一样听不见,焉知非福。
沈易似乎明白了苏棠的意思,强忍着不肯张口,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苏棠差点儿按不住他,一急之下窜上来一股火气,抓起手机点开手电筒,把光束往自己下巴上一放,从下到上照亮自己整张脸,狠瞪着这个死要面子的人,“你要命还是要脸,再动我把你扔出去!”
苏棠把自己的脸尽量往他面前凑近了些,“想吐是吗?”
苏棠猜他是不太满意自己坐得离他这么远,但这个位置是正面观赏沈易的黄金地段,苏棠倒是乐在其中。
他上周还因为胃病在住院,突然喝这么多酒,能好受到哪儿去?
沈易微微点头,按着座椅坐垫往上撑了撑身子,却没能坐起来,苏棠看他难受得厉害,把一条胳膊垫到他肩颈下,帮他把上半身稍稍抬高了些,却没扶他坐起来,反而拥着他的肩膀让他转面朝着自己半侧过身来。
“……”
“没事儿,没事儿……吐出来就好了……没事儿……”
“口气有点像我奶奶。”
第四,她之所以被陈国辉带来参加这场酒局,是因为她被华正录取是与沈易有关的,怎么个有关法,这些人也都心照不宣。
苏棠不禁有些担心,在他手臂上拍了拍,“难受的话就躺下来吧。”
苏棠突然有种感觉,她虽然是代表华正一方参加这场酒局的,但在这张饭桌上,沈易才是跟她一伙儿的。
沈易没带司机,车是秦静瑶开来的,服务生倒酒的时候陈国辉就让他给秦静瑶倒了一杯橙汁,陈国辉本来示意服务生给苏棠倒白酒,服务生刚把酒瓶子拿起来,沈易就摆了摆手,对秦静瑶用手语很快地说了几句什么。
陈国辉明显愣了一下,但见沈易略带歉意地看着他,赶忙陪笑,“哎呀,沈先生真是太客气了,这点小事有什么的……来来来,给两位女士都倒橙汁吧。”
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医护人员念报各种医学术语的声音,苏棠心揪的厉害,满脑子空白,一路跟着救护床就往手术室里跑,在护士拦她之前,秦静瑶先一步把她拽住了。
秦静瑶微怔,“你说醉酒?”
横竖都是这一桌子菜,坐哪儿不是一样吃吗?
苏棠盯着手术室关紧的大门足足呆了几分钟,才勉强回过神来,深深喘了口气,看向面不改色的秦静瑶,“他以前也……也这样过吗?”
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认命地笑笑,“没事儿,他也不是第一回吐在我身上了。”
“哎,好。”
第二,沈易是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金融与法律双学位硕士。
秦静瑶把沈易进扶车里,刚要替他关门,被沈易拦了一下,苏棠看着沈易仰靠在座椅里用手语对秦静瑶缓缓地说了些什么,然后秦静瑶点点头,转过身来看向她,“苏小姐,我们顺路,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。”
苏棠一愣,快晚上九点了,她现在上班?
秦静瑶说吃不踏实,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动筷子的时间。在席的几位华正高层各有各的口音,说的还都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场面话,沈易无法单靠读唇弄明白他们说的什么,秦静瑶全程都在为沈易做手语翻译,同时也把沈易的手语翻译并加工成毫不逊色的场面话回敬过去,来来往往有条不紊,顺畅得好像沈易亲口在和众人聊天一样,把苏棠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听到“医院”两个字,苏棠忙转头看向身边的人。
苏棠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醉得舌头已经不大利索的陈国辉推上前去,“对对对,一起走……小苏啊,你去送送沈先生,要照顾周到啊……”
“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?”
苏棠刚放心了些,不经意瞥见悬挂在走廊拐角处那块醒目的牌子,狠愣了一下。
她刚才心慌意乱没注意,这是消化科的手术室,不是急救室……
“切除?”苏棠瞪大了眼睛,被这个名词背后的意味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,声音有点发虚,“他得了胃癌吗?”
“那我就不告诉你了。”
苏棠伸手摸出那条毯子,展开盖到沈易酒气浓重的身上,沈易在毯子下微微蜷了蜷身子,向她怀里挨近了些,没有睁眼,但苏棠感觉得到,这条毯子让他又多舒服了一点。
苏棠刚安稳下来的心又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口,“胃出血不是电镜灼烧就行了吗,怎么直接就送手术室了?”
秦静瑶没出声,把车窗升了回去,踩下油门把车速又飙高了许多。
“好。”
博雅医院好像早就接到了通知,车开到门口的时候,必要的医疗设备已经在等着了,秦静瑶刚一停车就按开了所有门锁,还没熄火,就有医护人员冲过来拉开了车门,小心利落地把几乎昏迷的沈易抬上救护床。
秦静瑶像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后脑勺正被一束好奇的目光盯着看,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况,淡淡开口,“我今年三十二岁,儿子上幼儿园大班,姓赵。”
第一,沈易是七月份的生日,上个月刚满二十八岁。
第三,这一群华正集团的高层请他吃饭是因为有求于他,至于为什么求他,他们似乎早就和沈易谈过,也就没再详说,每次提到都模糊带过,苏棠只隐约听出大概是跟钱有关的。
秦静瑶在后视镜里看到沈易枕着苏棠的腿躺下来,出声提醒,“后挡风玻璃下面有条毯子,可以给他盖一下。”
秦静瑶愣了一下,有些意外地看着她,“你不是学土木工程的吗?”
秦静瑶开车很稳,起步刹车都很柔和,即便如此,车行到一半的时候沈易还是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,眉头皱得紧紧的。
照顾醉酒的人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,这个人要是沈易的话,那就未必了。
沈易闭着眼睛静静地倚在座椅上,眉头浅浅地皱着,一只手捂在上腹,好像是胃里有些不舒服。
苏棠这才反应过来沈易是在替她挡酒。她的酒量其实还算可以,但喝酒毕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,苏棠还是有些感激地看向直径那端的人,发现沈易也在看她,眼睛里藏着浅浅的笑意。
这场酒从六点一直喝到八点多,沈易来者不拒,喝到最后散场的时候已醉得有些恍惚了,靠秦静瑶的搀扶才从椅子里站起来,脸色难看得厉害,却依然对与他不停说着越来越不堪入耳的醉话的华正高层们微笑。
“别开窗!”苏棠忙扬声制止,“他吐出来的东西颜色很重,我没见他刚才吃什么深颜色的东西,可能是胃出血了,受凉就麻烦了。”
苏棠刚松了口气,就听秦静瑶问了她一句,“你今年多大?”
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与沈易撇清私人关系,一时间哭笑不得,“我跟沈先生只是朋友,他常去看我外婆……”
“二十四。”
苏棠安心下来,不禁看向秦静瑶的侧影,她对沈易似乎有种超越人类感官的了解。
秦静瑶轻轻点头,抬眼对陈国辉苦笑,“沈先生觉得我一个人喝橙汁太失敬了,他有点过意不去,但我今天是开车来的,一会儿还要陪沈先生回公司,实在没办法,您看能不能请苏小姐陪我一块儿喝橙汁啊,不然这顿饭我就吃不踏实了。”